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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荣获广东2006年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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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4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水上漂






  







我是为了寻找《水上漂》才去到芒村的。多年来,芒河一带的民间文学作家和民间文学爱好者一直像着了魔似的在芒河两岸走村串户,访老问幼,试图找到与《水上漂》有关的蛛丝马迹。然而他们一次次失望而归。我第一次听到《水上漂》这个名字是在一位朋友的三十岁生日晚会上。这位朋友在一家地方小报工作,搜集整理民歌、民谣以及民间故事和传说是他的业余爱好。他几乎将八小时之外的所有业余时间包括节假日都用在了乡间旅行上。大学毕业后的整整八年时间他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他甚至为此一再推延婚期。当然,他收获颇丰。他搜集到了许多从未正式进入过城市的乡村民歌、民谣以及故事和传说,其中不少是在乡间已失传多年的佳品。回城后他就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这就是他即将由浮城出版社出版的三部著作:《永远的民谣》、《不老的歌手》和《芒河的传说》。然而就是在那次生日晚会上,当我举起酒杯为他在而立之年事业有成而表示庆贺时,他却像是被我触到了某个痛处,突然神色黯然,声音十分低沉地说道:



    “或许我永远都算不得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可能永远都只能算是一个失败者,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能找到《水上漂》,哪怕片纸只字或一个音符。其实过去的八年时间里,我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是用在搜寻这支歌谣上的。可是我一无所获。那三部所谓的著作只不过是我在寻找《水上漂》的过程中无意捡拾的几枚野果罢了。”



    说到这里,朋友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望向窗外,眼神变得忧伤而迷离。



    “作为生活在芒河边上的一个民间文学作家,如果找不到《水上漂》,我认为他的其他任何成果都是微不足道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说民歌民谣也有歌王谣王的话,那么我敢肯定,《水上漂》就是传唱于整个芒河流域的所有民歌民谣的王。你听它的名字!简直就是芒河的魂!可是《水上漂》到底在哪里呢?按理说一支在四十多年前曾风行一时的歌谣不会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应该保存在芒河两岸村子里那些老人们的记忆中。可是在过去了的整整八年时间里,我一次又一次登门拜访这些老人,甚至像他们的女婿或外甥一样在年节里还提上他们爱吃的糕点和水果。可他们却总是缄默不语;或者只是用他们苍老无力的声音为我唱起其他的歌谣甚至讲一些粗俗不堪的故事,好象根本就未曾有一支叫《水上漂》的歌谣在



芒河一带传唱过”。



   “我总觉得这些老人在共同守着一个秘密。”朋友补充说,“要么就是我的采访方式出了问题”。接着他向我介绍了有关《水上漂》的一些情况。



                                      



据说《水上漂》是一支具有相当高艺术价值的歌谣。唱时,极似陕北一带的信天游:苍凉、婉转、悠扬,  撩人心魄;吟时,又极似“古诗十九首”:幽雅、古朴、含蓄、对仗工整、富有韵律。最初,它只是在一个出没于芒河上游的草台戏班的内部传唱,但没多久就传遍了芒河两岸的所有村落。没有人知道是谁创作了它,只知道在传唱的过程中原来的歌词得到了一些修改,由粗俗、直露变得幽雅、含蓄、一语双关,具有了“古诗十九首”的风格。再后来,在曲谱不变的基础上竟有了几套歌词。



    “说白了,《水上漂》的雏形大概就是类似于《十八摸》这样的一种东西,经过不断的修改才变成后来的那种样子。我敢肯定,这个修改歌词的人一定是一个有着歌词创作经验的文人,而且这个人有着丰厚的古典文学功底,特别是对‘古诗十九首’有过很深的研究。我怀疑这个人就是四十多年前曾到过芒河一带采风的那个据说是来自浮城的青年作家石路。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更准确地说是我的一种感觉。谁也没法去证实它了。因为那个叫石路的青年作家就是在那年夏天淹死在芒河里的。这是个倒霉透顶的人,他在芒河两岸走村串户,奔忙了整整一个春天,却未能带回去任何一样东西,包括自己的性命”。朋友说。



    那个叫石路的青年作家来到芒河一带的时间是一九五一年的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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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年初春的一个黎明时分,在芒河中游一段生长着茂密芦苇的水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在芒河地区极少见到的无桅无帆的双橹小船。发现这只小船的是芒村一个早起上河边菜园摘菜的女人。当时她正蹲在河边的一块石板上漂洗她刚刚从菜园里割来的雪里蕻。冰冷砭骨的初春的河水令她不时停下手中的活计,将冻得通红的双手送到嘴边哈气。突然她听到芦苇丛中有船桨轻轻掠过水面的声音,听得出划船人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弄出声响。接着她便看到了那只小船。船上坐着两个人,他们正在悄悄地将小船划向南岸河边一座废弃已久的石埠。坐在前面的那个人好像有些急不可耐,在船离石埠还有两三丈远时就站起了身,待船一靠近石埠他就跳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走进了对岸河边的沙柳林。留在船上的那个人则恰恰相反,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他坐在船尾,往上下游河面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弃船登岸,尾随着前面的那个人进了对岸的沙柳林。就在后面那个人即将被沙柳林吞没时,摘菜女人听见从对岸沙柳林中那间行将坍塌的碾屋附近传出一个女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一年前,南岸那座名叫“水庄“的村子曾打算将那座行将坍塌的碾屋拆毁,后来由于里面住进了两个外乡女人,村里才取消了这个打算,并请了几名工匠对这座年久失修的碾屋进行了简单的修葺。当年芒村一些爱管闲事的年轻人曾偷偷前往对岸那个“不爱跟人交往”的水庄,试图打听有关两个外乡女人的一些情况以及“不爱跟人交往”的水庄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竟肯收留她们。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打听到。对于他们的贸然造访,两个外乡女人更是早早地关紧了碾屋厚重的木门避而不见。



    就是在这天中午,那个“看上去像是远道而来”的年轻人第一次出现在芒村人的视野中。他右肩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色帆布包由村南芒河边的沙柳林往村口走来。大概是由于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年轻人在进入村子时的脚步和神态都显得有些慌张迟疑,仿佛在决定到底进不进入村庄,但很快他就“像演戏一样”换上了自然而沉着的表情,脸上挂着随和甚至有点讨好的微笑,就好像是附近村子里一个爱串门的年轻人来芒村看望自己的朋友。起初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芒村人太多的注意。可能是由于过往芒村的生意人太多的缘故,多年来芒村人养成了一种大大咧咧的习惯,总是爱将所有突然出现在本村的陌生人统统归为兜售私货或收购荨麻等土特产的小商人之列。但芒村人很快就从这个“白净瘦长”的外乡青年身上发现了一些让人觉着不对头的地方。他们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颇像磨盘山脚下方竹庵中每年秋天定时进村化缘的尼姑净空师父,从村东走到村西,所不同的是他不是在化缘而是挨家挨户在打听一个名叫“水姑”的女人。当他得到否定的回答时,他好像并不失望,而是依然客客气气向被问者再三道谢,然后继续向下一家走去。天快断黑的时候他已经问遍了全村的每一户人家。然而所有的回答如出一辙。后来,他又按进村时走的路线重新走进了村南芒河边的沙柳林。一个在沙柳林捡拾引火枯柴的女孩看见他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而后从他随身不离的那只黄色帆布挎包里取出一支笔和一本红封皮的笔记本,快速地往上面写着什么。没多久,不知从什么地方划来一只小船接走了他。当时河面上暮霭渐浓,拾柴的女孩未能看清划船人的模样。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几乎走遍了芒河上中游两岸所有的村庄。有不少村庄甚至不止一次出现过他疲惫不堪却又兴致勃勃的瘦长的身影。像芒村一样,这些村庄里的人对这个年轻的外乡人异常的举止和行踪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也许是他的女人跟人私奔了,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回他的女人。”



    “真是个可怜的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



    “我看他是在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哪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四处寻找呢?女人就像衣裳穿旧了就该换新的。”



   “他往红皮本上记的也许是他跟那个女人当年的一些事情。”



    “我看记的也许是他每天吃饭用了多少钱。”



    人们对这个外乡青年男子的芒河之行,作出种种不经意的猜测。



    但不久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终于使这个外乡青年男子引起了芒河两岸几乎所有村庄的注意。



    六月中旬的一个早晨,天色还未完全亮开。芒村一个早起拾粪的老人看见那个年轻人从对岸的沙柳林里走出来,上了停在岸边的一只无桅无帆的双橹小船。在他离岸登船之际,拾粪老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人注意到船舱里已坐着一个戴箬笠的人,那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姿势让人觉着他已经在船上等了整整一夜。待那瘦长的年轻人一踏上船,那个人便迅疾地将船划向河中心,而后往下游方向划去。由于戴着箬笠,老人没能看清划船人的脸,但事后老人回忆说,那个划船的人“可能就是住在对岸碾屋里那个年纪大点的女人。”因为从摇橹的姿势看那个划船人“更像是一个女人而不像是一个男人。”“或许她就是那个年轻人要找的女人。她的名字或许根本就不叫‘荷花’而是叫‘水姑’。”老人这样判断。另外一件事情似乎印证了抬粪老人的说法。





    季节刚刚进入初夏的时候,三个月来一直在芒河两岸走村串户的那个年轻人似乎突然间对他的寻访工作失去了兴趣,一改多日来行踪不定,日出夜宿的习惯,突然住进了芒河南岸沙柳林中靠近碾屋的一间水庄人用来堆放干草的土屋,而且一住就是十几天,闭门不出,直到那天早晨坐船离去。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芒村有几个细心的女人留心到住在水庄碾屋里的那两个自称是姐妹的女人生活习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两个极少在夜间掌灯的女人,自那个瘦长的年轻人住进附近的土屋那天起,竟在天色还未全黑下来时就早早掌上了灯,直到第二天天亮。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那个做姐的也许熬不住了。”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熬得过白天难道还熬得过夜晚?”





    “或许那两个叫荷花和莲子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姐妹俩,而是一熟一嫩两个青楼女子。她们从某个地方来到水庄,只不过是为了逃避政府对他们的改造。”





    “那个外乡男人说不定就是她们其中一人的常客。”





    “也许是两个人的。青楼里这样的事情很多。三人同时做那事,一个对两个。用青楼里的行话说好像叫‘二跨马’,也有叫它‘一主二仆’的。”





    “两年前她们逃来水庄,很可能就是她们的这个老主顾向她们透露了新政府的打算。”





    在这十几天的时间,对于住在水庄芒河边沙柳林中三个外乡人的种种猜度和议论,一时间几乎传遍了芒河两岸的每一个村落。有些男人甚至情不自禁地在话语中流露出对那个外乡青年男子的妒羡之意。





    然而,几天后《芒城报》上登载的一则消息否定了这些猜测。





   





                                    二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芒城报》一直是一份文摘性周报,发行范围仅仅局限于芒河地区。它将大部分版面都用来转载中央和省报的各类新闻和社论,所剩不多的版面则主要用来刊载本地区的一些奇闻轶事和风俗民情。这一特色使这份地方小报在严肃刻板的同时具有了一种亲切、随和、轻松、活泼的风格;很可能就是在《芒城报》这一风格的影响下,芒河一带的许多文人和读者甚至包括一些退休的老人和中学生对民间文学都情有独钟。一九八九年芒城由县升格为市,《芒城报》也由周报改为日报,版面进行了大幅度改动。在广大读者的要求和提议下,《芒城报》往昔的风格得以保存下来。我的朋友由科教版调到文艺版工作就是报社为了充实这方面力量的结果。





    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在芒城报社的档案室里查阅了当年那篇报道石路淹死在芒河的长篇通讯。





    这篇长达两千多字的通讯,刊载在报纸第二版的下半面。报纸的出版日期是一九五一年六月十九日。作者是一个名叫“浔子”的“本报特约通讯员”。





    通讯全文如下:





                     大作尚未问世  作家客死异乡





                 





                            本报特约通讯员  浔  子





    据可靠消息:三个多月前进入芒河流域采风的《浮城晚报》记者石路,于本月十五日一早搭船离开了芒河中游一个叫水庄的村子,正式结束了他三个多月的形同流浪的采风生活。三个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多月来,这位民间文学作家备尝艰辛,足迹遍及芒河两岸的村村落落。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据悉石路搜集到了大量的民歌、民谣及传说,还有大量的其它方面的素材。本来我们可以满怀信心期待他创作出大量的无愧于芒河无愧于芒河人民的优秀作品。然而不幸的是,本报驻板桥镇特约通讯员今日一早就从板桥镇水上派出所获悉,当石路搭乘那只本地区罕见的无桅无帆的双橹小船准备返回芒城稍作休整,然后再取道连州返抵浮城时,竟被发现淹死在板桥镇上游约三华里处的一段水面上。被发现的时间是本月十八日上午九点左右;发现者是一个常年在那一段河面捕鱼的名叫陈水的老人。







    据陈水老人讲,当时他正在靠近北岸的一处芦苇荡撒网捕鱼,忽然看见一群水鸟从芦苇中飞出,就将船划了过去。因为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水鸟集体做窝的地方往往就是鱼群密集的地方。就在他刚刚将船划进芦荡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具尸体。尸体四仰八叉躺在水面上,就像是一个辛苦了一天的人在呼呼大睡。于是陈水老人将它捞起拖至岸边,并通过一个经常向他买鱼的妇女及时报告了芒城公安局板桥镇水上派出所。派出所当即对死者进行解剖验尸。据验尸报告反映:死者死亡时间约在本月十六日早晨的六点钟左右。由于近日气温升高,至发现时尸体已高度发胀腐烂,以至难以辨认其体形相貌特征。至于死因,芒城公安局正在板桥镇水上派出所和当地群众的协助下作进一步的调查。死者究竟是谁,也还有待于进一步调查证实,说死者即是浮城作家石路只是一个初步的判断,这一判断的依据是在死者上衣口袋里发现的连姓名都已被浸褪的《浮城晚报》记者证。公安部门虽然立即通过电话与浮城晚报社取得了联系,但由于记者证编号也被水浸褪,浮城方面一时也难以从旁证实。







    据陈水老人回忆,十五日这天,由于天气特别好,他捕了一整天的鱼,十分劳累,所以天一黑他就早早将船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芦苇丛中在船舱里睡下了。大概因为年纪大睡不踏实,第二天天未亮就又早早醒来了。他用双手掬起一捧河水搓了把脸,然后坐到船头抽旱烟。就是这时他听到不远处的河面上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根本就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几声木头叩击船帮的声音,接着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并在水里“泼啦泼啦”地折腾了几下。很快,整个河面复归平静。陈水老人以为是赶急送货的过路船户在用木桶吊水洗菜,也就没有多加注意。







    老人的这段回忆引起了侦查人员的重视。据水庄对岸的芒村群众反映,十五日一早从水庄划船送走石路的是个年轻的女人,但没有人看清这女人的面目。从她摇橹的姿势看,不像是芒河一带的农村妇女。不难看出,芒村群众所反映的这些情况就像是对陈水老人所提供的情况的一个补充。







    这女人是谁?与石路之死有何关系?看来是个待解之谜。侦查人员透露,能否找到这个划船的女人很可能是侦破这宗案子的关健。侦查人员还说,新政权建立不久,芒河流域仍偶见敌特分子和残匪的踪迹。石路之死不排除残匪杀人行劫和敌特分子进行阶级报复的可能。因据群众反映,石路在三个多月的采风活动中,一直随身携带着一只黄色的帆布挎包。歹徒很可能误以为内装贵重财物或机密文件,暗自跟踪,并寻机进行了抢劫。侦查人员曾在发现石路尸体的附近水面、河底及岸边进行了仔细的打捞和搜寻,但终究未能找到这只黄色的帆布挎包。有关方面借此机会提醒广大群众: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要求大家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我们的胜利果实云云。







    此宗疑案结果究竟如何?死者到底是不是浮城作家石路?假若是石路,案底是否确如侦查人员以上所分析的那样是残匪或敌特分子所为?有没有自杀的可能?对一个从旧时代过来的知识分子来说这种可能不应排除。另外,那个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在石路长达三个多月的采风活动中始终没有听说与女人有关的任何消息,临走时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







明的年轻女人?甚至石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向有关部门提供的身份证明和介绍信是否真实可靠看来都值得怀疑。相信有我英勇的公安人员的侦查和广大群众的密切配合,此案不日当可水落石出。

    对于一张地方小报来说,这篇文章在写作手法和行文方面好像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篇不错的文章。然而,有个漏洞却显而易见:文章标题十分肯定地告知读者,作家石路已“客死异乡”,而实际上死者究竟是谁连公安部门都尚未弄清楚,作者对此也明明白白。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另外,文章在最后一段哗众取宠地设置了许多疑问,而后又自作聪明地预言“此案不日当可水落石出”。实际上,朋友告诉我这宗案子至今未破,成了芒城公安局有名的历史悬案。自然作者设置的那些个问题就不会有一个最终的答案。出现这些漏洞说来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哗众取宠和妄下结论常常是一些地方小报的通病。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被这篇文章的内容和朋友的讲述,更准确地说是被那支名叫《水上漂》的神秘歌谣和那个行踪飘忽名叫石路的浮城作家所深深吸引住了。加上朋友和他几位同事的极力怂恿,于是我作出了去芒村和水庄一带走走的决定。虽然我对民间文学涉猎不深,有时甚至对它抱有一种轻视的态度,但是面对如此神秘动人的歌谣和传说我不可能不有所动心。将近两个月的暑假为我这次极具随意性的乡间旅行提供了充足的时间。何况独自一人到乡间旅行是我多年来的一大业余爱好。





    临行之前,我在《芒城日报》的编辑部里向朋友提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是依据什么判断是那个来自浮城的作家石路修改了《水上漂》的歌词的?因为在我看来,四十多年前的那篇长达两千字的通迅报道中,那位哗众取宠名叫浔子的作者对在芒河流域具有歌谣之王之称的《水上漂》只字未提实在有些蹊跷。这是一篇描写叙事都力求细致详尽的文章,如果说是作者的粗心疏漏,很难令人信服,假若说是作者有意躲避或绕开,那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朋友显得很为难,良久才嗫嚅道:





“我也说不清楚。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这些年来我都快被这该死的《水上漂》缠疯了,它折腾得我终日寝食不安,直到现在。而且我知逍这种该死的状况还将会继续下去。其实有时我也怀疑:也许根本就未曾有过一个叫《水上漂》的东西存在过,它的本身以及关于它的种种传说本来就是一个虚构。搞了八年民间文学,我现在倒是对它越来越陌生了。”





    朋友说完,眼睛望向窗外。我从他的眼睛里又一次看到生日晚会那天他曾流露过的忧伤迷离的眼神。



















                                      三





    在我的印象中,板桥是一个不易受流俗影响,有着自己固执的生活准则的水边小城。细想起来,那次的芒河之行距我现在提笔以小说的方式回忆它已有整整四年的时间了。我那位在《芒城日报》工作的朋友离开芒城调往南方一座叫泳城的新兴工业城市工作也已有两个年头了。





    我记得,那条一早就从芒城开出的小火轮,在那个炎热的夏日行驶了整整一个白天才抵达终点码头板桥镇。而且我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那条小火轮的模样。它破旧不堪的样子让人担心一阵小小的风浪都会将它掀翻河底。它偶尔鸣响的汽笛,短促、嘶哑、干燥、无力,就像一个垂暮老人的咳嗽声。即使是四年前,在其它河流上也已经很难见到这种老式客轮的踪影。然而我后来听板桥镇的居民讲,它却可能是航行于芒河水面上唯一的一条机动铁壳客轮;几十年间它就这样像一只准时而忠实的钟摆,在芒城与板桥这两座水边小城之间定期往来。





    其实板桥距芒城并不远,只有百里之遥。然而逆水航行大大减慢了这只年岁已老的小火轮的航速,致使它差不多用了十四个小时才走完这短短的航程。我不得不放弃原先定于当天赶往芒村的计划,临时决定在芒河南岸的这座小镇住宿一夜,第二天再赶往芒村。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那个名叫谭云长的老人。





    那天,小火轮停靠在板桥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钟左右。在炎热的夏季,对于一个水乡地区的乡村小镇来说通常是刚刚吃过晚饭的时间。在我所居住的龙城,这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间。然而,当我踏上板桥的土地,我就感觉到了这座水边小城一种独有的远离尘嚣的冷清和孤寂。昏黄的街灯,幽暗的小巷,低矮陈旧的房舍,稀稀落落影子一般傍墙而走的行人……外面世界的浮华与喧闹在这里见不到一点踪影。我一度疑心自己是行走于梦境之中。





    我是在几乎走完板桥镇那条唯一的大街时,才在一条与大街平行、临近芒河的小巷里找到那家简陋而又肮脏的旅馆的。就是在这家旅馆我认识了那个叫谭云长的老人。





    登记住宿后,我打算先洗个澡,然后到街上随便找个饭铺吃点东西。我将衣服脱在客房,只穿一条短裤,然后往过道尽头的厕所方向走去。据我多年住旅馆的经验,这类简陋的旅馆洗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澡间一般都设在厕所里面。可当我刚刚走到厕所门前时,一个声音从后面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老人正从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手中提着一把被煤烟熏得乌黑的老式鸭嘴水壶。





    “我叫谭云长,专门给客人烧开水的”。老人自我介绍说。





    我看见他刚刚走出来的那间房子的门上用红色油漆写着“水房”两个字。





   “我看出你打算洗澡,所以叫住你。这里不像你们城里,这里没有澡室,连自来水都没有,就是客人喝的开水也是我从芒河里挑上来烧的。”





    “那客人洗澡怎么办?”





    “到芒河里去洗。这里离芒河很近。芒河就从你的窗前流过,你只要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它。其实很多人第一次来这里时都犯过你一样的错误,以为澡室在厕所里面。”





    “到芒河里洗澡?”





    “对,只要天不是很冷;天冷下来了就烧水洗。其实即使在冬天里我也下芒河洗。你没有在芒河里洗过澡;洗多了你就会发现这芒河的水跟别的地方的水好像有些不一样,将自己浸在芒河的水里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你不是本地人?”





“也是,也不是。”   





“我不明白。”





    “这不重要,对你来说。你等一等,我今天也还没洗澡,把这壶水烧开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说不定你有很多话可以对我说。”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老人冲我诡秘地一笑:“我知道你来板桥做什么。”





    大约一刻钟之后,我跟着老人来到了芒河边的一块小沙滩上。没有月光,芒河在黑暗中静静流淌,河对岸不时传来几声田鸡“咕——哇——咕——哇”的叫声。借着不远处一盏路灯微弱的光亮,我看见老人极其麻利地脱下全部衣服,赤身裸体走进芒河。我也学着老人的样,褪去短裤,光着身子走入河水。





    “我知道你来板桥做什么,”老人蹲在我对面的河水中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在旅馆水房门前说的话。





    我看到河水浸齐老人的脖子,使他露在水面上的脑袋颇像漂浮在水中的一颗晒蔫了的葫芦。通过河水轻微的振动,我还能隐约感觉到老人的双于在下身的某个部位有节奏地搓动。





    “那你说我来板桥做什么?”





    “你是来寻找《水上漂》的。其实每年都有不少人像你一样从芒城、连州甚至浮城或者别的什么更远的地方跑到这里来寻找它——不过这几年来的人少了,你是我今年遇到的第一个人——但最后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无功而返。我想你大概也不会例外。”





    老人如此准确的判断令我惊诧不已。我迅速地回忆了一下:从芒城上船到现在我未曾向任何一个人谈及我此行的目的。也许是我填写的住宿登记表上“工作单位”一栏里的“龙城师院中文系”引起了他的推测。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填住宿登记表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根据什么作出如此准确的判断的。





    “什么‘水上漂’?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我假装糊涂,故意反问道。





    “年轻人,你骗不过我的眼睛。你刚才一走进旅馆大门时我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来芒河寻找《水上漂》的人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几十年了,我已经记不清看过多少双这样的眼睛。”





    “就算是来这里寻找《水上漂》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也会无功而返呢?”





    “我劝过很多人,他们也都像你一样的回答我。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也曾迷恋过这个东西,直到前些年我还经常留意关于它的各种消息。近几年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所幸我一直没有为了它而放弃更重要的东西。”





    老人停了停,从嘴里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又接着说道: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爱折腾,有一天老了才突然发现自己寻找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原来就在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己的身边。只可惜一个人在年轻时候迷上的东西往往会耗掉他一生的心力。如果他迷上的东西有点价值倒也罢,如果他迷上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那么他的一生就会像一只鸟,一条虫甚至像一棵草一粒石子一样毫无意义”。





    我听懂了老人话后的意思,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水上漂》不存在呢?”





    “我也说不准。至少到目前为止那支传说中的《水上漂》还没有人找到它。我想,也许它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是一支民歌或一首民谣,而是另外一种东西,比如某一个事物的名字;或者仅仅是对某一种行为或过程的隐晦表达,比如男女之间……”老人突然止住话头,用手拍了拍水面,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凉?或许我们该回去了。”





    回旅馆的路上,老人一言不发,低着头走在我的前面,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进入旅馆,走到水房旁一扇油漆剥落的房门前,他才回过头来,不冷不热地对我说了两句毫无关联且莫名其妙的话:





“我就住在这里。其实世界上大多数人寻找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常常让所谓的事业毁了自己一生的快乐。”   





    回到房间,我泡了一碗方便面吃,算是用过晚餐,然后熄灯上床睡觉。我想尽快入睡,明天好赶早搭船前往芒村。但那个叫谭云长的老人的形象不断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使我无法入眠。自从一个多小时以前在旅馆的过道遇上这个老人,我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我多年的旅行生活中,我曾在各种各样的乡村旅馆住宿过。在这些简陋肮脏的旅馆里,几乎都有一个专门为人烧水、做饭或干其它杂活的老人。在我的印象里,他们都是些厚道、勤快、沉默寡言的人,他们所有的心力似乎都贯注在他们手中那些没完没了的琐碎的活计上,对于走马灯似的在旅馆进进出出的客人们他们总是视而不见,更不会主动与客人搭讪。而板桥镇旅馆的这位老杂工好像与他们完全不同,他给人的印象像是时时刻都在留心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他在与我交谈时所说的那些话语,明显地带有书面语的风格,让人觉着他不像是一个在板桥这样的水边小镇干了大半辈子粗活的人。另外,他对芒河水的奇特感受,在芒河里洗澡时的怪异举止,还有对《水上漂》的独特看法,也都让人觉着与众不同。我想,他年轻的时候说不定曾经有过一份很体面的职业,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像芒河一带的许多文人一样迷上了《水上漂》,于是他从芒河流域或更远的某一座城市,例如芒城、连州、浮城或者干脆就是我所在的龙城来到这里,餐风饮露、日寻夜觅,像五一年春天来自浮城的那个叫石路的青年作家一样,走遍了芒河两岸的村村落落,试图将那支传说中的民歌之王带回自己的城市。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却像所有的寻访者一样毫无所获。本来,他打算就这样硬着头皮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返回自己的城市——这样的失败者在芒河一带的每座城市可能都有不少,因此实在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情。然而,就在他打算无功而返的时候,他无意中找到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像《水上漂》一样充满魅惑力的东西。这个东西是那样的令他着迷,以致于他心甘情愿放弃了他原来那份体面的职业,隐姓埋名将自己留在了这座水边小城。多年之后,当他年纪渐老时,他才发现人们传说中的《水上漂》可能指的就是这种东西。正如老人所说,《水上漂》很可能是某一事物的名字,或是对某一种行为和过程的隐晦表达,比如说男女之间……





    我胡思乱想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入睡。浅睡中,我不时听到窗外芒河水面上传来的过往船只咿咿呀呀的摇橹声;还有河对岸田鸡发出的“咕——哇——咕——哇”的叫声。我是个睡眠很差的人,一声狗叫,夜间街道驶过的汽车声,甚至窗外过路人轻轻的一声咳嗽都可能惊扰我的睡眠。如果说酣畅的睡眠是一条沉静的河流,那么我就是一条经常在河边搁浅的年久失修的破船。多年来,我服用过各种各样的安眠药包括各种各样的民间药方,试图彻底根治这一纠缠了我十几年的顽症,然而收效甚微。我想可能是耽于空想的劣习日复一日培养了我的失眠症,于是后来我干脆将夜晚的大部份时间都用来构思一些自以为悬念叠出的小说,并在第二天将它们形诸笔墨。可是没有一家杂志肯发表我的这些小说。那些缺乏想象力的编辑在写给我的退稿信中几乎不约而同都说我的这些小说“仿佛是一个嗜睡者在酣沉而不安的睡眠中发出的毫无逻辑可言的梦呓”。我不知道这些编辑先生或女士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尽管我心里明白他们是在妄下结论,甚至是一派胡言,但是他们还是沉重地挫伤了我极其敏感的自尊,从此我对自己成为一个小说家彻底失去了信心。然而我依然没有办法改变我耽于空想的劣习。我仍然像以前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样日复一日地将夜晚的大部分时间用来构思那些稀奇古怪、荒诞不经的小说。我想,对于一个无药可救的严重的失眠症患者,这或许是用来打发漫长而寂寥的夜晚时光的一种最简便可行的办法。





    大约零晨两点左右我开始进入睡眠状态。可是在睡眠这件事情上我的运气总是十分糟糕——就在我入睡不到两个小时,我又被窗外一种隐隐约约而又持续不断的类似船桨击水的声音弄醒。听得出这声音就来自我窗底不远处的芒河水面。零晨三点钟的夏夜,一切都在熟睡之中,连蟋蟀之类的夜虫也停止了鸣叫,芒河上过往的船只也早已傍岸抛锚歇息。或许对于任何一个睡眠正常的人来说,这样一种隐隐约约的来自户外的声音都不足以惊扰他们哪怕是浅浅的睡眠。然而我即使是处在最酣沉的睡眠状态也常常被墙脚下的一阵蟋蟀的鸣叫或远处一两声狗吠所惊醒。





    我忍不住从床上坐起,爬到窗前,推开窗户寻找击水声源自何处。借助不远处那盏路灯微弱的光亮和淡淡的星光,我看到就在我和谭云长老人昨晚洗澡的那片河面上两个半截身子露在水面上的人影时分时合,击水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大约十多分钟后击水声停止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由水中朝沙滩走来。我终于看清那是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他们就在离我的窗户不到二十米远的沙滩与河面的结合部停了下来。我看见那个女人先两手撑地,然后缓缓地仰面躺下,除了头枕在沙滩外,其余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浅浅的水中。男人似乎是在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他绕着女人的身体转了三圈,像是在欣赏她的胴体,随后蹲了下来,开始从下到上抚摸女人;抚摸过三遍之后男人就趴了下去……





    我感到浑身燥热难耐,某种欲望在迅速膨胀。几经碾转反侧,最终我还是放纵自己重复了一次少年时代常犯的错误。事毕,我拿了脸盆往水房走,我想再洗把脸。推开水房的门,我顺着门两边的墙壁摸索电灯开关,但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最后只好放弃。因为一家连自来水都没有的乡村旅馆水房里不安装电灯或曾经装过而坏后就没再修理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只好借助廊道里昏暗的灯光寻找水池。就在这时,我听到旅馆的大门外有人开锁的声音。我不由得警觉起来。昨天到旅馆服务台办理住宿登记手续时,那位五十来岁的女服务员曾反复叮嘱我:旅馆十二点准时关门,外出办事的话务必在十二点前赶回,否则喊破了嗓子也进不了门,因为旅馆大门是从外面上锁的。板桥镇上仅有的两家旅馆不知从何时开始达成一种默契,那就是值下夜班的服务员晚上一般都不睡在旅馆里而睡在家中(板桥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在印证它与外面世界的不同)。现在时间接近凌晨四点,关门上锁的时间早过;开门上班的时间又未到。看来这夜半来客是旅馆工作人员的可能性小,是小偷的可能性大。我停止寻找水池。为了避免弄出声响,我立在原地未敢挪步。尽管在多年的乡间旅行生活中我曾数次碰到过类似今晚这样意外的事情,但我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我将手中的脸盆攥得紧紧的,我想假如真是小偷进来行窃,这只锈迹斑斑、粗糙破旧的搪瓷脸盆也不失为应急时的一件好武器。





    锁打开后,大门被轻轻推开随即又被轻轻关上。从开锁开门到关门的声音和速度听得出来人的动作非常连贯、利索、熟练。我屏住呼吸,我看见来人投在廊道地板上的影子正往水房这边移来。他终于来到水房门口。我紧抓脸盆悄悄靠了过去。然而令我惊愕不已的是,这位夜半来客不是别人正是旅馆的杂工谭云长老人。老人赤着脚,一双凉鞋拎在手上,穿一条白色短裤,浑身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





    难道刚才……?





    我没有去惊醒这个仿佛是在梦游中的老人。我站在水房门口的暗影里看着他轻轻推开自己虚掩的房门侧身进屋,随手又将门关上。奇怪的是,进屋后既不见这位老人亮灯也没听见别的声响。除了我心跳的声音和呼吸外,这家神秘甚至让人感到有些恐怖的乡村旅馆复又被沉重辽远的寂静所吞没,就好象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这个行踪神秘、言语怪异的老人到底是谁?他来自何处?曾有过怎样的年轻时光?几十年来让芒河流域许许多多的人迷恋、着魔的《水上漂》难道真的只是一个虚构?而实际上只不过是对男女之间某种性行为方式的一种隐晦表达?





    我计划在芒村和水庄一带转过一圈之后再回趟板桥,我敢肯定那个叫谭云长的老人还有很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话要跟我说。












                               四





  





    我去芒村是在到达板桥镇后的第二天中午。由于板桥与芒村及水庄之间没有客船来往,只有过往的货船才肯顺便搭上熟客,这样,我就只好改乘汽车。我乘上由板桥开往芒河上游一个叫桥亭镇的过路长途班车。这也是由板桥去芒村唯一的一趟班车。





    从板桥开出后不到一个小时,班车在一处杂草丛生的乡间路口停了下来,扔下我又立即开走了。我站在路口踯躅多时。我不知道去芒村是否就是沿着脚下这条乡间大道走下去。说是乡间大道,眼前的情形却很难使人相信它连接着一个曾经繁华一时的水边小镇。凡是经常到乡间旅行的人都不难看出我脚下的这条乡间大道废弃已久。路两旁的杂草和灌木丛已长得十分茂密。当年行走手扶拖拉机的沙石路面上的沙石基本上已被雨水冲走;路脊和车辙里也长满了一丛丛瘦小的白茅和车前草以及许多不知名的单棵矮株植物。





    我终于在路口等到一个赶着郎猪走路的中年人。我向他请教去芒村的路。他告诉我沿着脚下的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芒村。忽然中年人冲我诡秘地笑了笑,说:“你是来找《水上漂》的吧?”





    我点了点头。





    “芒村人除了会种荨麻和麦子,什么都不懂。你只会白跑一趟。你不如到水庄去,水庄人起码还懂得‘水上嫖’。”中年人说完猥亵地笑了起来,赶着郎猪又上了路。





    看着中年人挥动着竹鞭左一下右一下抽打着郎猪的屁股渐渐走远,我听到他唱起了一支带着明显的黄梅戏腔的小调:





                水上漂那个水上嫖,





                在上在下也一个样;





                人不如郎猪艳福好,





                X完这个又X那个。   





中年人唱了一遍又一遍。从歌词的内容上听得出这不像是一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民歌,它更像是中年人“触景生情”的即兴创作。尽管粗俗不堪甚至十分下流,但作为一个特意前来寻访《水上漂》的人,我还是将中年人唱的小调包括它的歌词和曲谱一个字一个音符不漏地记了下来。我留心到中年人唱的小调将《水上漂》和“水上嫖”很自然地联在一起。这似乎进一步印证了谭云长老人所说的话:“水上漂”只不过是对某种行为或过程的隐晦表达也即语文教科书上所说的隐喻,就像昨晚下半夜我在芒河沙滩上所目睹的那样?但如果真是这么浅显粗俗,芒河一带的广大民间文学作家和爱好者又怎么会毫无察觉也从不提及呢?那么是他们不愿意承认他们苦苦寻找的《水上漂》是现实中的这副模样?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对民间文学的痴迷就已注定他们必将误人歧途并不思回头?我发现民间文学甚至包括与民间文学相接近的其他的一些艺术门类,只要你一旦进入就很容易走火入魔,沉迷其中。





    夏日中午的乡间原野显得格外沉闷而寂寥。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杂草茂密的乡间土路上更是溽热异常。路两旁的杂草和灌木丛蓬乱的枝条和茎叶交相横在路的中央。它们不时划过我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脚踝,令我奇痒难受。我还不时看到斑螫和蜒蛐在白茅叶穗上爬过的痕迹。联想起它们可恶的样子我不禁浑身发麻。在即将进入芒村时的一段路面上,一条手臂粗细的菜花蛇几乎从我的脚背滑过,我一时寒噤不止。我想起打草惊蛇的成语,用力跺着脚跑了起来。顿时,路旁草丛里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小动物受到惊吓,箭一般横窜过路面,隐入对面路旁的草丛不见了踪影。





    从公路口通往芒村的这条长约四华里的土路上,我自始至终没有遇见一个人甚至一条狗或一只鸡。老实说,在我多年的乡间旅行生活中还是第一次行走如此荒芜的乡村大道。我不禁对这次草率的芒村水庄之行感到后悔。我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我的芒村水庄之行将会一无所获。芒村和水庄一如这荒芜的通往它们的乡村大道,对于传说中美妙无比的《水上漂》将不大可能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提供多少有价值的素材和细节。当我越来越走近芒村时,这种不妙的感觉更加明晰起来。看来,所有从城市来到这里试图寻找《水上漂》的人最后都难逃这样一种一无所获的运气,这里沉闷的天空,荒芜的道路,还有萧疏寂寥的村落,似乎在你刚一接近它们时就已经暗示了你此行的结局。





    但是眼下的芒村还是太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明白在几乎所有的村镇都在迅速城市化的今天,一个曾经商贩如云热闹一时的水边小镇为何在短短的几十年间会衰败至此。我清楚地记得,芒城的朋友在向我介绍有关《水上漂》和石路的一些情况时,曾数次对四十多年前芒村的繁忙和热闹作过详细描述。我几次都有如身临其境,对这座热闹的水边小镇留下深刻印象。





    眼下,呈现在我眼前的芒村是一座十分衰败荒凉的村庄。几十间破旧低矮的屋舍横陈于正午岑寂的阳光之中。大部分人家都大门紧锁,从门板久晒的痕迹和厚重的泥点不难看出这些房子已久未有人进出。虽然还有十几户人家的大门半掩半开着,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村头巷尾依然连一条狗一只鸡都看不到。我想,这是个与众不同的村庄。在我以前到过的所有乡村,鸡和狗几乎都是最常见的事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乡间旅行感到失望。我不知道我的脚下一步该挪向何方,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我的走访工作。我背着旅行袋在村口迟疑不决的神态令我想起五一年春天那个叫石路的青年作家第一次进入芒村时的情形。





    我见到的第一个芒村人是一个自称八婶的老女人,当时我正驻足在一条小巷盘算是否先到对岸的水庄开始我的寻访工作。就在这时,八婶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我右侧的一家门洞里走了过来。她突然出现在我跟前时把我吓了一跳。





    “哎哟,年轻人,吓着你了吧?我走路不带响不带风在黄花畈方圆几十里都出了名。活了七十多岁也不知吓过多少人。都说‘走路不带响寿命活不长’。哪知我活得比谁都长。儿媳妇孙媳妇早就在骂我老不死了。前几天有个算命先生还来给我看过相,说我还得活二十年。活那么长做什么?现在让我死都白赚了好几年,人一辈子呀就像一杯茶,泡久了就没味道。”





    老人显然是个见面熟,一见面就一口气不停地讲开了。说着说着,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话头,作起自我介绍来:





    “我叫八婶。几十年了,这里的大人小孩一直这样叫我。你也这样叫吧。”





    我端详了一会这位自称八婶的老人,我想我该叫她奶奶才对。





    “年轻人,打你走进村口我就看出你是来收荨麻的,都好多年没人上门收荨麻了。”没容我接话老人又絮絮叨叨说开了:“不过这门生意这些年可不好做。你没看见村子里的人都快走光了,都跑到很远的一个什么地方打工去了。尽留下老人和孩子。收荨麻?所有的田地都在养草,哪来的荨麻?没人知道现在的人在想些什么。一年到头只知道挣钱,挣钱,挣钱做什么?除了过年那几天,平常就不肯歇下来玩一玩。你没见过以前我们芒村有多热闹,收荨麻的,玩把戏的,上门补锅补伞的,卖酥糖的,还有唱黄梅戏的。孩子们更是白天黑夜里满村窜。那会儿狗也多,家狗、野狗,跟在孩子们的屁股后面跑。最热闹的当然还得算每年四月初四的祭麦神,怕是大年初一也没这天热闹。唉,现在麦子都没有人种了,谁还来祭麦神!”





    八婶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只要抓住一个听众就会唠唠叨叨没完。我不得不打断她的话,用刚刚从她那里学来的夹生的芒村土话问她是否听说过《水上漂》。





    “你是问我听没听说过‘水上漂’?年轻人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别看我让你喊‘八婶’,我想我要是不客气的话,你得叫我奶奶或外婆。明年三月初八我就七十七岁整啦。”





   我告诉八婶我没有跟她开玩笑的意思,我从几百里外的龙城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水上漂》。





    “这就难怪,你是从远地方来的,芒河不从你们那里过对吧?在芒河边长大的人恐怕没有谁没玩过‘水上漂’。嘿,有一阵子村里的孩子都快玩疯了,一放学,成群结队的孩子就一人提着一只竹篮满村捡瓦片,捡金子似的。碎瓦捡完了,这些促狭鬼就拿着竹篙去捅人家的屋檐,人家大人出来管,就跑回去捅自己家的。全乱套了。要不是那阵子‘漂’掉一个孩子,真不知道要闹腾到哪年哪月。村东计保家的老大,小名叫苕头,淹死那天刚满十五岁,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正是祭麦神的日子。不知多清秀文气的一个孩子,要是活到现在也该有四十好几了。”





    八婶好像对回忆往事上了瘾,而且将我所说的《水上漂》理解成了水边孩子常玩的一种游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戏,龙城人叫“打水漂”。我不得不再次打断八婶的话:







    “我是问你听没听过一支叫《水上漂》的歌?”







    “你不是来收荨麻的?你是来收歌的?”八婶连连摇头:“怎么不早说。很多城里来的人都问过我,我每次都对他们说我只知道孩子们玩的‘水上漂’,别的什么‘水上漂’我就不知道了。芒村人以前是爱唱点歌,不过唱来唱去也就是黄梅戏,什么《打猪草》呀,《十八摸》呀,没听谁唱过‘水上漂’。孩子们玩的把戏,没荤没醋的,不会有人爱唱的,你要是爱听什么调呀曲的,最好去找村小的罗老师。罗老师不仅会唱还会写。城里下来收歌的人总爱找他。”







    看来从八婶这里不可能打听到更多的东西。罗老师倒像是我要找的人。







在八婶的指点下我找到了罗老师。   







罗老师住在芒村小学里面。小学校建在村南芒河边的沙柳林中。一垛矮墙连同一排平房就是芒村小学全部。罗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人,看上去书卷味很重,颇像三、四十年代电影中的知识分子。我找到他时,他正躺在学校院墙外的树林里看一本叫《古谣谚》的书。芒河就在不远处流过。据我所知,这本由清人杜文澜编录的书是我国迄今为止收录最完备的一部古谣谚总集。这部长达一百卷的谣谚总集几乎收录了从上古至明代所有流传于民间的歌谣和谚语。







    对于我的贸然而来,罗老师既没有表现出特别热情,似乎也没有流露出厌烦之意。他只抬了抬手示意我在旁边的一只竹凳上坐下,那样子就好像我们昨天还在一起下过一盘棋。然而当我一提到《水上漂》,罗老师立即表现出一种与他年龄不大相称的激动来。我想这大概是民间文学爱好者的一个共同特点。民间文学本身所独有的神秘、传奇色彩和氛围很容易使长期跟它打交道的人经常陷入一种美好虚幻的境地而不能自拔。







    虽然,关于《水上漂》,罗老师所讲的内容基本上是对我芒城朋友讲述的重复,但是有两个细节却是我芒城朋友未曾讲过的。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一个是关于《水上漂》本身;一个是关于石路。这两个细节使我原先所形成的对《水上漂》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稍稍有了些改变。







一九七四年,罗老师曾借调到芒城党史办工作过一段时间,在那里参加整理编辑过一本叫《芒河烽火》的革命斗争回忆录。其中有一篇文章是回忆芒河地下革命斗争的,标题叫《忆‘水上漂’》。作者是当时浮城军分区的第三副政委高勋涛。







文章大意如下:







    抗日战争进人相持阶段后,我党芒河地区的地下工作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严重破坏,所有地下工作者之间的往来都被迫采取单线联系,活动地点和接头地点也被迫由岸上转移到芒河水面。为了防止敌人密探的渗透,接头暗号也更换得异常频繁。因为芒河水面成了主要的接头地点,所以这段时间的接头暗号也就基本上围绕着水字做文章,由于怕出现混乱,也为了便于记忆,暗号开头的一问一答始终没变,经常更换的是后面的内容。







    开头的一问一答是:







                水上漂,漂哪里?







                漂河东,漂河西。







文章没有详细记下每个暗号的内容,只是在结尾部分才以举例的形式提到当时作者自己编的一个暗号, 全部内容如下:







                水上漂,漂哪里?







                漂河东,漂河西。







                河东红,河西赤。







                你与我,齐努力。







    关于石路,如果罗老师所提供的情况确凿可靠,那石路就正如许多人猜测的那样还活着,就在芒河流域。五一年夏天淹死在芒河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罗老师告诉我,大约半个月前他到浮城参加当年中师同学毕业三十年聚会,偶然得知一位同学一年前由《连州报》调到了《浮城晚报》工作,就请这位同学帮忙搜集有关石路的资料。这位同学很认真,第二天就领着罗老师走访了当年的那批老报人,并进入档案室查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查访结果如下:







   《浮城晚报》创刊于1950年2月也即浮城获得解放的第三个月,在创刊初期确曾有一个叫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路的作者经常为晚报写稿,且稿件体裁较杂,民歌、民谣、传说、故事、楹联、笔话、通讯报道等都有涉及,且都颇见功底,可以说是当时晚报众多的自然投稿者中最优秀的一位。晚报曾在文艺版开过一次专栏对他的作品展开评论,评论家们一致认为他是浮城地区最有实力和前途的民间文学作家。为了稳定作者队伍,保证稿源和稿质,大约五一年初,晚报以聘请特约记者的方式将石路等五个骨干业余作者网罗在自己门下。奇怪的是,这五个特约记者中的其他四人都给报社留下了详细的通讯地址和工作单位以及曾经用过的笔名甚至政治面貌和家庭情况等,所有稿件也都是通过邮局直寄报社。唯有石路什么也没留下,每篇稿子不管长短都是自己送来报社。另外,一般的作者既使很少来报社,往往也会通过书信来往跟报社某个编辑甚至整个编辑部保持联系,有不少作者甚至跟编辑成了很好的朋友,终生往来。又唯有这个“白白净净、瘦瘦长长”的石路,尽管经常往报社跑,却从来没有跟哪个编辑建立私交。他每次来编辑部都是亲手将稿子交给当日值班编辑,然后从一个叫张柠的老编辑那里领出上次的稿酬,道声“谢谢”,转身就走。





    大约五一年初春的一天,石路最后一次送稿到报社,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但他并没有中断跟报社的联系。虽然他寄来的稿件不再署名“石路”而是改用了“胡杨”这个名字,但他流畅的文笔,飘逸的书法以及体裁的杂博等风格一如往昔,编辑们一眼就能看出。让报社为难的是,用过他的稿件后无法及时付酬给他,因为他所有的来稿都没有留下通讯地址。从发邮地点的邮戳看,他好像居无定所,行踪飘忽。但从大的范围来看基本上没有走出芒河一带,而且主要在芒城上游的杨梓山区。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一九六五年。他在这年十一月二日的晚报上发表了一篇短小的题目叫《秋莲颂》的散文,从此彻底没有了音讯。这篇名为《秋莲颂》的文章是石路十几年间为《浮城晚报》写的唯一的一篇抒情散文。文章风格与往昔大相径庭。现在重新细读这篇散文,不难看出作者是在表达自己多年来对一个名叫秋莲的女人的深深的爱恋,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恋情。当然,像石路这样一个古文功底深厚的作家绝不会在文中直抒胸臆,当时的环境也不允许他直抒胸臆,而是运用古诗中常见的比兴手法来抒发自己的感情。当时所有编辑和读者都认为这是一篇歌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在肃杀的秋天里笑傲风霜的革命者情操的文章。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好像在用他的一生写一部传说。” 罗老师说,“他没想到他害得许多人寝食不安。《浮城晚报》那个专管特约作者稿酬发放的张老编辑到死都在四处打听他的下落,最后只好将他的全部稿酬以‘石路’的名义捐给了杨梓山区的一所小学。”





    最后,罗老师建议我“去水庄走走”,特别应该去拜访一下一个叫毕一丁的老人。“那是个天性风流的村庄,就像他们村庄的名字一样”罗老师说,“因为他们爱将所有的事情都和那种事情扯到一起,不过谁知道呢,或许事情本来就跟他们说的那样;而不是像我所想的那样”。





               





                              五












     与芒村仅一河之隔的水庄衰败荒凉一如芒村。我很容易就在芒河边的一间土屋里找到了毕一丁,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告诉我他刚从芒城黄梅戏剧团退休回乡。在剧团四十多年他差不多一直都在拉二胡。





    寒喧一番之后我就将话题引向《水上漂》。老头是个精明人。立即明白了我的来意,没兜圈子就讲了起来。





    一九五一年的初春,确曾有两个外地人划着一只无帆无桅的双橹小船来过水庄。但这两个人都不叫石路;而是一个叫刘青州一个叫王也城。叫刘青州的那个是我姑父,当时三十刚出头。我的姑父解放前曾在国民党军队任职,被浮时是国民党浮城驻军的一个少将师长。那个划船送他的王也城就是他当年的少校副官。这个人我曾见过两次。一次是一九四七年,送我姑母回水庄过春节。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像刘青州这样聪明又疑心很重的人当年为什么放心让自己年轻英俊的副官送自己的女人回家。那次姑母在水庄住了十多天,王副官也就陪了十多天。我记得他很少出门,白天和晚上的大部分时间他不是跟我的二叔下围棋,就是陪我祖父聊天;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要么就是坐在客房的一把太师椅上看书。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学问很深。我的祖父是个严肃古板的人,从来不给小辈笑脸。可是王副官在水庄的那段日子祖父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经常笑容满面,我甚至几次听到祖父和王副官在书房里哈哈大笑。我记得有一天王副官跟二叔又在院里下棋,祖父将姑母叫到自己的书房,问她:“到底是王先生在给青州做副官呢还是青州在给王先生做副官?会不会是上面的长官搞错了?”





    姑母听了捂着嘴笑个不停。我第二次见到王副官就是五一年那次他送姑父回来。





    “你姑父是下是长得白白净净瘦瘦长长的?”





    “不错。不过王副官也是白白净净瘦瘦长长的。所以村里很多人以为他们是两兄弟。”





    “你姑父是不是爱写点文章什么的?”





    “没听说过。只听说他打仗很行,再就是玩女人。听说王副官倒是很喜欢写写画画的。”





    50年确实有两个女人住进了水庄的碾屋,她们是我姑父的两个姨太太。二姨太和三姨太。二姨太就是我姑母。我叫刘青州作姑父其实很不合适,说到底我姑母毕竟是做小的,尽管他最爱的就是我姑母。但不叫姑父又叫什么呢?没听说过有别的叫法。





    本来按刘青州当时在国民党军队中的任职,解放后是要枪毙的,最起码也要关到七五年特赦,板桥就有个官职跟他一样的人是关到七五年放出来的。但是由于抗战期间他曾援助过新四军一批枪支弹药,还曾经从另一支国民党部队手中解救过一名女共产党员——后来听我姑母讲,那位解放后担任了芒城县委宣传部长名叫王琳的女共产党员,其实是刘青州中学时代的同学和第一个恋人,也正是他的副官的姐姐。有人据此推测那个在刘青州失踪后不久也消声匿迹的王也城有可能曾经是我党的一名地下工作者。由于上面这两个原因,解放后刘青州得到从轻处理,只关押了一年多时间,交代清楚了该交代的问题,就获释返回故乡杨梓山区自食其力,重新做人。





    二姨太荷花好像出身青楼,年幼离家,早就失去了跟故乡的联系。所以刘青州一抓,她就成了个无家可归的人。女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她们的想法。姑母和二姨太就是这样,平常两人仇人似的,到了这个时候又好像亲姐妹。刘青州头天被抓,姑母第二大就带着三姨太回到水庄。由于我祖父是地主;当时我们全家的情况就可想而知,对姑母她们是爱莫能助。姑母她们最后只好在河边的碾屋住了下来。本来是连碾屋都住不上的,早在一年前村里就议过要拆掉它,因为它实在是太破旧了。后来还是土改工作队的吴队长说了话,村里才将碾屋修了一下,让两个人住了进去。当然,不说你也猜得出,吴队长的忙不会白帮的。





    五一年春上,刘青州被放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到他的故乡杨梓,而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两个姨太太的下落,并找到四九年夏天离开他后一直不知道去向的副官王也城。因为他从来没到过水庄,所以就弄了一只船让王副官将他不知从什么地方送来水庄。将刘青州送来水庄后王副官当天就走了。可能是回了浮城,也可能是去了杨梓或别的什么地方。也有人说他哪里都没去,一直就在水庄附近一带转悠。后一种说法可能是对的,因为就是在那年夏天,刘青州失踪后不久,我看见他和我姑母在一处河湾里……不过也可能不是他,因为……我还是先把刘青州的事说完吧。





    刘青州在水庄住了大约三个月,六月中旬的样子,说是回杨梓老家去办点事,却再也不见回来。从此没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大约就在刘青州离开水庄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发生了那起凶杀案。有人在板桥附近的芒河水面上发现了一具男尸。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姑母那里。姑母疑心是刘青州,就叫我二叔去看看。二叔就带上我去了板桥,又跟着板桥水上派出所的一个熟人去了现场。我亲眼目睹了那具尸体。虽然尸体已经发胀,但并不像后来《芒城报》上所说的“已高度腐烂,难以辨认”。从个头和脸型都不难看出肯定不是刘青州;倒是跟我们村土改工作队的吴队长吴兆来十分相像——吴队长也是在那几天突然失踪的。几天后,《芒城报》上的那篇文章出来了,说死者是一个叫石路的作家。后来大家都认为死者就是石路,案子没再破下去,听说没有最后结案。但我一直有一种感觉:那个淹死的人就是吴队长,作为板桥片区的一个土改工作队的队长,板桥方面参加破案的工作人员应该认得出他。但为什么不结案,肯定事出有因。《芒城报》及时登出那篇文章就像是一种配合。





    自这次离开水庄后,刘青州就去如黄鹤,沓无音讯。听说有不少人在杨梓和芒城附近都看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见过他,去寻问具体看到的人时,却又都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我想,现在我该跟你谈谈我的姑母了。或许真是像外面的人传说的那样,我那次看到的就是“水上漂”?





    还是五一年,就是刘青州离开水庄前几天的一个清早。我记得,那天早晨天色蒙蒙亮,二叔就带着我撑船去乔亭镇赶集,船经过水濂湾的时候——水濂湾离村约五里地,是个十分偏僻的河湾,极少有人去——我和二叔几乎同时听到一个女人“哎哟,哎哟”的呻唤声。二叔点住篙停住船,侧耳谛听了一会儿,突然很慌张地对我说:“像是你姑,她好像遇上了麻烦。”二叔迅速将船掉头,撑向水濂湾。是姑母和刘青州在那里!他们半截身子露在水面,半截身子浸在水里,姑母仍在忘情地呻唤着……他们显然沉浸其中,对来人毫无察觉。二叔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情,调转船头就走。不知二叔是气成那个样子还是慌了神,船在河里打了好几个转才调过头来。此后不久,一天傍晚,我又一次无意中在另一个荒僻的河湾碰上姑母和王副官在一起。当时天色已晚,所以没能够看清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王副官,只觉得形体很像是王副官。





    刘青州失踪大约三个月后,我的姑母嫁给了芒城军管会的一个副主任。这个姓高的副主任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在他们那拨军人中气质修养都显得很出众。不过这个人的确对漂亮女人特别感兴趣,老在男女关系问题上犯错误,加上我姑母的历史问题,所以仕途一直不顺。七十年代初,他当年的通讯员都当上了浮城军区的第一副政委,而他还是个第五副政委。可他好象不是很在意这些。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姑母的历史问题给自己和老高都带来了不少麻烦。那些人对老高鞭抽棍打,要他交代我姑母这个阶级敌人当初是怎样用肉体作糖衣炮弹向他进攻的。老高到底是军人出身,坚强得很,打死也不肯吐一个字。那些人就向我姑母下手。一个一直被人娇宠的女人,哪经得住几下打,很快就将当初她如何在一夜之间让老高娶她的前后经过讲了出来。那些人都是些下贱货,越问越细。我姑母肯定是被打糊涂了,她竟将她跟老高,跟刘青州,跟王副官之间的那些事,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抖了出来,要多细有多细。“水上漂”就是那阵子传开的。可是我姑母最后还是被那些人整死了。71年死的,死得很惨。那几个人——有的前两年才从台上下来——看起来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都是地道的流氓。他们将我姑母带到芒河边的一间废弃了的排灌站进行批斗,怎么个斗法,现在无从知道。反正几天后我姑母的尸体在芒河边被人发现时全身被打得没一块好地方。这是后来清查“三种人”时才有人将这件事揭发出来的。





    “所以我认为,‘水上漂’指的可能就是那种事。还有一种说法或许可以证实这点。小时候,我曾听村里的老辈讲过,早年间有一个皇太子爱好微服私逛青楼,并深深爱上了一貌美无比的青楼女子。这女子是那方面的高手,懂得很多花样,皇太子从她那里学了不少招式,而最令他迷醉的就是一种叫‘水上嫖’的招式。后来太子继位做了皇帝,就把那女子招进宫中,成了一名颇受宠幸的妃子。‘水上嫖’自然也就成了皇宫里的房事秘术。名字当然不再叫‘水上嫖’,而是由皇帝亲自赐名《水上漂》。别小看这一字之改,却改出了雅俗之分,也改出了下流与风流之别。后来随着朝代的兴衰更替,一批又一批的宫女流落民间,这一所谓的皇宫秘术自然也就被重新带回民间。据水庄《毕氏宗谱》记载,三百多年前,也就是明灭清起那段时问,我们水庄的这支毕姓由中原地区一个叫‘石碣’的地方迁来这里。来到水庄的第一代女祖宗毕黄氏就是一名流落民间的宫女。”





    “我不知道这些陈谷烂米对你有什么用处?”毕一丁老人像是讲得有点累了,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转过头问我:“你是不是在编一本什么《皇宫房事秘术》之类的书?听说现在书店里有不少这样的书卖。”





      












                                  六





   





    我在芒村住了四天。这四天里我几乎遍访了芒村和水庄所有的老人。





    在芒村,除了罗老师,其他的人对于传说中的《水上漂》好像都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像我第一次进村时遇到的八婶那样,将我所说的《水上漂》简单地理解为孩子们的“打水漂”游戏,并不厌其烦地向我细细解说。偶尔也有人像突然醒悟似地问我:“你说的该不会是‘水上嫖’吧?哪些东西只有水庄人懂。我们芒村人是门外汉。”说完还怪里怪气地笑上几声。接下来就缄默不语了。再问他们会唱什么歌谣会讲什么故事时,这些老人又几乎无一例外地用他们苍老无力的声音为我唱起黄梅戏《打猪草》和《打渔杀家》中一些简单的唱段;或一板一眼地给我讲起“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从前有个秀才”之类老掉牙的故事。不难看出,这是个缺乏想象力和生活情趣的村庄,正如我第一天在芒村路口碰到的那个赶郎猪的中年人所说“芒村人除了会种荨麻和麦子,什么都不懂”。





    对于石路以及五一年春天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芒村的这些老人已没有什么印象。他们告诉我他们谁也没见过那只“无桅无帆的双橹小船”。他们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当那天早晨计三妈慌慌张张从芒河边跑回村子告诉他们她看见一只“无桅无帆的双橹小船”在水庄靠岸时,他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认定是这个“神神鬼鬼”的女人看花了眼睛。因为此前他们从没见过像计三妈说的这样一种船。他们在芒河水面上亲眼目睹这种船己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我来到村东走访计三妈。开始,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对于四十多年前的那些往事似乎已忘得干干净净。“四十多年的光阴可以让一个小孩变成老人,谁还记得那些陈谷烂米。”老人说,“你要是问村里谁家在哪年娶亲,谁家在哪年嫁女,谁家在哪年生儿子,我倒是还记得个七七八八。”接着还一五一十地数起来。后来在我不断的提示下,老人慢慢地恢复了回忆。然而在她时断时续的回忆中,我发现许多细节与我芒城的朋友及毕一丁老人的说法都大相径庭。我不知道哪种说法才最接近真实。





    老人讲,五一年春天确实有过一只无桅无帆的双橹小船到过南岸的水庄。但船上的两个人并非名叫石路的什么作家,更非国民党的什么军官,而是芒城军管会的高勋涛副主住和他的那个“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通讯员小张。高副主任潜行而至,是因为头天接到一个密报,反映水庄土改工作队在划分成份这件事情上出了点问题。他怕事情闹大,于是带上通讯员连夜从芒城动身赶来。





    老人还补充说,高副主任和通讯员小张在上岸之前还跟她打过招呼。还记得通讯员小张曾对她说他们来水庄是来处理吴队长得的生活作风什么之类的话,但话刚出口就被高副主任止住了,高副主任对她说,小张不了解情况乱说,他们来水庄是因为水庄土改工作队在划分成份这件事情上出了点问题。解放前高副主任几乎一直以荨麻商的身份在芒村一带从事地下工作。那时候通讯员小张常以店小二的身份跟在他身边,所以当地群众跟他们都很熟悉。“不过那时候不叫高主任,都叫他高老板”。老人说。





    老人还特意对其它一些细节作了更正,例如:那天早晨她在芒河里漂洗的并非雪里蕻而是萝卜菜。还有,那两个人登岸后,沙柳林里并没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而是传出几声狗叫。等等。





    从计三妈家里告辞出来后。我决定再去水庄走走。我想那里的老人可能会向我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





    然而我第二次来到水庄时已没有第一次的好运气。当我刚一提到“水上漂”这三个字眼时,水庄的那些老人就眼露讥讽,用这样的一些话语来回答我:





    “年轻人,其实你想问的是‘水上嫖’吧?”





    “我知道你也准会说你是来搜集民歌的。你为什么就不肯实话实说呢?‘水上漂’就是‘水上嫖’,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将床上做的事情搬到水里去做。”





    “城里人说话就是爱拐弯抹角。”





    “他们问你见没见到张三时,实际上是问你见没见到李四。”





    “他们说‘祝你长寿’,实际上是祝你早死。”





    “他们每做一件事情你都别想知道他们真实的想法。”





    “所以要想不上城里人的当,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哑巴。”





    接下来他们对我所有的提问都支支吾吾,或者干脆在我说话停顿的间隙反过来向我提一些古里古怪的问题,比如: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听说从飞机上往下看芒河就象一条蚯蚓?”





    “听说有一种机器算起账来比算盘还快一万倍?”





    “你说月亮是不是真的比我们水庄还要大?”





    “你说2010年世界末日到底会不会来临?”





    我明白,水庄的这些老人不大可能向我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就是在水庄的那天下午我作出了第二天返回芒城的决定。那天晚上,我对自己此次的芒村水庄之行小作总结,结果发现当我以为自己正在越来越接近寻访对象时,它们却离我越来越远。我没想到这次计划一个半月的乡间采风活动会这么快就草草结束。我想,我盼望着早点离开可能是不愿让自己被什么《水上漂》缠住。我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个民间文学爱好者,但是我还是不喜欢完全子虚乌有的东西。





   





                              七





   





    我在那天进入芒村的路口等了很久才等到那辆一天一趟由乔亭镇返回板桥的过路班车。几乎跟五天前一样,班车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正在打瞌睡的乘客;司机和售票员也仍是五天前我来芒村时的那两个人。我仿佛感到时间在这个叫芒村的地方凝固了。





    车很快就到了板桥。





    几天前我离开板桥时曾计划再次与谭云长老头见面。可是我现在兴趣全无。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到龙城,我觉得还是小小的龙城师院和我所讲授的那门略显枯燥乏味的《文学基本原理》课程让我感到踏实。我没有住进谭云长老人的那家旅馆,而是在一家与它方向相反的私人旅馆住了下来。我实在不想再跟谁谈什么《水上漂》。





    然而我还是与《水上漂》不期而遇。





    傍晚的时候,我到芒河边散步。辽远无边的夕阳里,这条流速极缓的小河显得静谧而安详。河对岸长长的防风林后面静伏着一间间低矮的屋舍。屋舍上空不断有炊烟升起,很快就连成一片暮霭。暮霭在不易察觉的夜风中渐扩渐大,不知不觉就漫上了芒河水面。偶尔有小船从暮色中穿过,悄然无声,仿佛梦中之物。





    我为眼前这种水边乡村独有的宁静和安详所感动,沿着河边一直往上游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河湾。就是在这里,我遇上了那个扳罾捕虾的老头。





    我是快走到老人跟前时才发现他的。我看到他时他正在双手收绳将罾网从水中扳起,罾网扳出水面后,可以看到网底有几只小虾在乱跳。老人蹲下身子,将拉罾的绳子系到脚边的一根木桩上,然后从地上拾起一只带竿的网兜,站起来,伸进网中,将那几只虾捞起,再将网兜拖到怀中用手捡起那几只小虾,扔进脚边的一只鱼篓里。做完这些,老人又蹲下身子,将系在木桩上的绳子解开,然后双手交替着慢慢放绳,让罾网重新沉入河中。老人在做这一切时的漫不经心的神态吸引了我,我在他旁边停了下来。我注意到这位老人大约在七十多岁。我感觉到老人眼睛的余光已经留意到我的到来,但他没有回头,眼睛盯着河面,似乎依然沉浸在手里的活计中。





    “今天收获还可以吧?”我搭讪道。





    “天天都差不多。每次起罾能有五、六只小鱼小虾就算不错了。”





    “你以这个为生?”





    “扳了几十年了,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以前这条河里的鱼很多,后来越来越少了;味道也远不如从前。”





    “现在到处河流都这样。”





    “可能吧。这些年好像什么都在变,连河两岸的女人也远不如从前了;从前的那些女人才叫女人哪……”老人说到这里突然止住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眼,然后试探着问道:“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





    “我是龙城人。”





    “听说几天前又来了一个寻找《水上漂》的学者就是龙城人。我想不会就是你吧?我们这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里很少有龙城的人来。”





    我笑了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会有人告诉我。而且我知道你刚到过芒村和水庄。年轻人,我建议你不要再去寻找它了。也许它根本就不存在。其实,《水上漂》到底是什么并没有多大意义。只要你喜欢,它可以是一支动听的歌谣,也可以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可以是一段笑话;也可以是一个谜语;总而言之,可以是你喜欢的任何一个事物。”





    “你的这种说法倒是很新鲜。”





    “其实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一个道理。就像最美丽的女人并非深藏宫中而是出自村野一样,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是一些最平常的事物。比如每餐吃的饭,每天喝的水,还有每夜搂着睡的女人。我要说的意思是,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会心骛八极,以为自己所要的东西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或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等着自己,眼前的事物和光阴就如同跳板,只不过是一个过渡。到老了才发现要找的东西就在身边,它早就在那里守候着你,就像冥冥之中早有人安排好了一样。它可能是一门并不高贵甚至还有些下贱但是却适合你的职业;也可能是一个并不漂亮但却让你销魂一辈子的女人;或者干脆就是一大笔金钱和一部等着你去完成的小说。可是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明白这个道理,结果,差不多将一生的时光都耗在遥遥无期的寻找和等待上,让一个又一个美妙的事物和稍纵即逝的良宵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我似乎被老人的话打动了。我留心到,眼前这个扳罾老人充满哲理意味的话语以及明显的书面语风格与板桥镇旅馆里的谭云长老人对我所讲的那些话是那样相似。





    “莫非你就是……”





    “我知道你跟许多寻访《水上漂》的人一样,对石路的死心存疑虑,并试图找到他的踪迹。或许像许多人猜测的那样,那个叫石路的人确实还活着。但他到底是谁,我觉得就像到底有没有《水上漂》《水上漂》又是什么一样没有多大意义。也许他就住在芒河岸边某一个村庄里;也许生活在芒河里来来往往的某条小船上;也可能你曾多次跟他交臂而过甚至走访过他;当然你也可以怀疑我就是他。然而这些并不重要。或许对每个人来说,重要的是弄清楚自己是谁,自己的《水上漂》又是什么。”





    我良久无语。





    天黑下来的时候,老人停止了扳罾,收网回家。我蹲下身帮老人收拾东西。收拾停当,老人扛上收拢的罾网,提着看上去轻悠悠的鱼篓,蹒跚着往芒河上游走去。我站在河滩目送他一步一步走远,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点上一支烟,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正如渐深的夜色将我慢慢淹没。





                     





                             八





   





     二00二年秋天,一次全省性的民间文学研究会在浮城市远郊的一个叫“粤晖园”的度假村举行,我以龙城文学理论界代表的身份参加了这次会议。





    会上,一个来自芒城名叫李洱的青年学者的论文引起了广大与会者的极大兴趣。





    在那篇题为《梦醒时分》的论文中(与会者一致认为这篇论文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它的标题,从标题上看,它根本就不像一篇学术论文,倒像是一篇抒情散文或言情小说),作者对过去的四十多年时间里芒河流域的民间文学作家和民间文学爱好者苦苦搜寻《水上漂》的过程作了简略回顾。然后按照时间顺序简单介绍了四十多年间围绕《水上漂》曾经出现过的各种流派、观点和几次大规模的学术争鸣情况。接着,作者对各种流派、观点形成的历史原因和文化背景作了精辟透彻的分析;并对几次大规模有始无终的学术争鸣进行了全方位的历史性的总结。直到论文结尾部分,作者才宣称,多年来许许多多的人苦苦寻觅的《水上漂》已被他找到,“它不过是一种简陋的已失传多年的民间乐器”。作者接着写道:“这样的结果,是我和所有《水上漂》的研究者都没想到也不愿相信的。它简直就是一场恶作剧。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是我们许多人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潜意识里期盼已久的。它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从这片民间文学的沼泽地走出;也终于可以从一场遥遥无期的睡梦中醒来。”作者最后带有警示意味地写道:“多年来,我们已无意识地达成一种共识:用大脑构思,用笔和纸或电脑进行写作方叫文学创作。殊不知某种互相影响的行为和某种互相感染的气氛也同样可以构成一种创作状态。我想,许多故事和传说就是这样,它们原本并非出自民间,而是我们众多的民间文学作者和爱好者集体无意识创作的结果。”有意思的是,作者在论文后面还附了一张纸质泛黄的旧报。据作者称,他就是在这份出版于四十多年前名叫《芒城文艺通讯》的小报上发现《水上漂》的本来面目的。接着他对这份小报作了简单介绍。他说这是一份由芒城群艺馆主办的不定期小报,创刊于一九五二年五月,只限内部发行,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份小报只出了九期就停办了。因此,它一直是芒城地区民间文学爱好者和书报收藏家们争相搜寻的对象。而他找到这份小报纯属偶然。





    李洱先生宣读完论文,那张四十多年前的《芒城文艺通讯》立即在与会者间传阅开来,使会议未能按计划进行下去。





    这是一篇不到千字的小通讯,登在报纸第三版一个极不惹眼的角落里,极似一篇补白性的文章。报头日期是一九五二年九月六日,并印有“总第九期”字样,也就是说是最后一期。读完全文后,我觉得这篇没有署名的短文在语言和行文风格上与我几年前在芒城报社读过的那个叫浔子的作者所写的篇题为《大作尚未问世 作家客死异乡》的文章极其相似。





    这篇没有署名的短文全文如下:





                   纷传作家已死  踪影今日忽现





    本报讯 据可靠消息,一年前纷传淹死于芒河中游的浮城青年作家石路,近日在芒城附近的一处河滩露面。发现者是县黄梅剧团一位早起吊嗓的女演员。因为这片河滩人迹罕至,所以这位女演员和她同在黄梅剧团当琴师的丈夫傅某经常来这里吊嗓。





    八月二十八日清晨,天色还未完全亮开,这位女演员在丈夫的陪同下又来到河滩吊嗓。刚吊了一会儿,她就看见一个白净瘦长的年轻人,手抚一种状若船桨的东西在芒河边且走且吟。女演员觉得那个年轻人极像《浮城晚报》上曾经登过的浮城作家石路的照片,就告知正在给二胡调弦的丈夫,并提议丈夫跟她一道过去看看究竟。然而,当她等丈夫调好琴弦再跟她一道追上前去时,石路已不知去向。女演员讲,从河滩上的脚印判断,去向当是芒河中上游。





    令人奇怪的是,当记者前往女演员家采访时,女演员当琴师的丈夫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对妻子所讲的一切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而当记者单独到剧团向这位琴师请教石路怀中所抱之物有否可能是一种乐器时,这位琴师却答非所问:“我妻子那天早晨有可能是犯了头痛病。她一犯头痛病眼前就会出现幻影。”琴师说。





    在采访了这对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夫妻后,记者又专程前往浮城大学音乐系,向有关专家请教石路怀中状若船桨的东西究为何物。有关专家告诉记者:它可能是一种叫“水上漂”的乐器。早年间,在我省南方水乡地区,那些常年漂泊于水上的船户为了打发水上的寂寥时光,就因陋就简,将废旧的船桨挖空,然后绷上用来编织鱼网的丝线,做成一种极其原始简陋的乐器,用来自弹自娱。由于乐器是用船桨做成,且陪伴这些船户在水上漂泊,故被名之“水上漂”。后来经过一些民间艺人的不断改进,“水上漂”的制作工艺有了很大提高,在一段时间里成了我省南方水乡地区船户自吟自唱时必不可少的一种伴奏乐器。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一民间乐器却突然在清朝未年失传。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不少乐器制作家和民间艺人一直在苦苦寻找它的踪迹。有关专家说,作为一个民间文学作家,石路应该懂得“水上漂”所具有的文物价值。所以,石路的出现很可能意味着“水上漂”这一失传多年的民间乐器将重见天日,重放异彩。





    会议结束那天,我在“粤晖园”度假村的一座室内游泳池里与李洱先生相遇。我没有跟他交谈与“水上漂”有关的话题,尽管我不同意他论文中的观点,对《芒城文艺通讯》上的那篇短文也抱怀疑态度。我只是随便地向他打听我那位在《芒城日报》工作的朋友的近况。李洱先生告诉我,大约就在《芒城日报》原文转载《芒城文艺通讯》上的那篇短文的第二天或第三天,我的朋友突然只身去了南方一个叫泳城的新兴城市。听说他新的工作单位是一家与民间文学毫无瓜葛的房地产公司,具体职务是策划部经理。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请领导代为编辑!谢谢了哈!

此文是中篇小说,有兴趣的网友可以读读!
也很值得一读!

[ 本帖最后由 野战军 于 2008-3-4 15:0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汪晟个人简历

姓名:汪晟(曾用名:汪秉学;笔名:浔子),男,彭泽县黄岭乡老屋汪村人。现居广东东莞。政治面貌:中国致公党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1987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1987—1993年江西九江教育学院中文系任教,

1993年调入东莞工作。大学期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百万字。主写小说。出版的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集有:《与美同行》(美学著作,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野渡无人》(文学作品集,作家出版社出版);主编的高校教材有《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中国现代文学史》(南海出版公司出版)。

代表作品:短篇小说《少年大哥》(原载《莽原》1998年第3期),曾获《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小说月报”特别推荐和点评;中篇小说《水上漂》,被推为先锋派代表小说之一;中篇小说《子非鱼》,原载《大家》2004年“创刊十周年纪念特刊”号,被《小说选刊》2004年第11期选载,并与池莉的小说《托尔斯泰的围巾》一道荣登《文艺报》“小说排行榜”,随后入选《2004中国年度最佳中篇小说》,不久又凭此获得广东省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子非鱼》基本上是一篇纪事性小说,故事以彭泽县黄花乡和杨梓乡为背景,讲述了一个深受道家思想影响的乡村知识分子一生的故事。小说曾在全国引起较大反响。
 楼主| 发表于 2008-3-4 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空继续帖上《子非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发表于 2008-3-4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姐姐,你还是把它做成TXT文档吧,然后截取一部分文字作为介绍,让大家下载来看吧,全部贴出来的话,这样看太累了
发表于 2008-3-5 09:02 | 显示全部楼层
搞的太空旷了   
发表于 2008-3-5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懒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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